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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6/7 22:42:00

「本文来源:淮海晚报」

季大相,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第二批“定点深入生活”签约作家、淮安市政协文史委特邀委员。

近年来,先后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雨花》《散文百家》《文苑·经典美文》《百花园》《四川烹饪》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小说等文学作品余万字。先后获得第二届“中国·包公散文奖”、《人民文学》杂志社等单位主办的“科学精神与中国精神”诗歌大赛一等奖、“珠湖清风杯”全国清廉家风故事征文大赛二等奖、淮安市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有多篇文章入选中学试卷及作品集。出版散文集《水乡记忆》《猎鱼》《食话洪泽》,主编《朱坝镇志》。

“铛、铛、铛……”一条小木船在洪泽湖湖区穿梭,双桨划过荡起的波纹,一圈一圈地追逐着四散开去。那一刻,船体前行的劈波声与船头支架上锅铲、勺子等铜器或铁器碰撞发出的清脆声交融,演奏成一首水乡独有的乐章。

“喂!过来,买袋盐……”渔妇从住家船的窗口发出一声招呼,船儿转个弯,伴随着木桨“哗哗”的划水声,“来哩!”很快便靠上去。小木船上的人仰着头,有时还要踮着脚,伸出手臂将盐、糖之类的物品递上前,再从对方手中接过钞票,一桩贸易顺利完成。当然,船头还有一台柴油机,人如果累了,可以将机器发动起来动力驱动船只。

这一幕,看似平常却是风景。这小木船就是洪泽湖上“货郎船”,船主人自然就是“货郎”了,换作今天的称谓,叫“老板”。

11岁那年,我在洪泽湖大表姐家的渔船上第一次见到“货郎船”,那份稀罕劲儿,至今想来依旧是一份甜蜜的回忆。

那是深秋的一天,母亲带我去洪泽湖湖区大表姐家做客,表姐夫祖籍山东,祖辈打鱼为生,到他这一辈,依然是打鱼为业,地地道道的渔民。只不过,他家除了一条打鱼船外,还有一条用木板围档封闭的水泥船,停靠在船塘的湖岸边,船上有卧室、厨房,这便是渔民的住家船。船塘四周全部停靠的是住家船,有大的、小的,有新的、旧的,船头放一块厚木板搭到岸边,叫“跳板”,供上下船通行。船塘中间有一条连通洪泽湖的水道,是渔船出湖打鱼或打鱼归来的通道。

在那生活物资匮乏的20世纪80年代初,小孩走亲戚的很大目的是蹭顿好的吃吃,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时近中午,也不见表姐去买菜,心头不禁嘀咕道:“早知道不弄好吃的,还不如在家玩呢。”

“铛、铛、铛……”突然,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循声望去,一条小船在水道上缓缓而行,声音便是从船上传来的。

“小武,过来。”大表姐大声喊道。

听到招呼,只见两只木桨在主人的手中一交错,小船转个向划了过来。

船主人是位年轻人,瘦瘦的身材,约一米七五左右,除脸庞因长年累月地经受湖风吹拂和阳光照射而黝黑外,倒也显得精神、干练,透出一股秀气。

我探头望去,发现小木船就是一个小货舱,有菠菜、青菜、豆腐之类蔬菜,还有一块肉;船头有个木头制作的三脚架,上面挂着锅铲、勺子、火剪、菜刀之类的用具,旁边码放着一堆牙膏、牙刷、盐、洗衣粉之类的日用品。

大表姐称了两斤豆腐和斤半肉,还问了句:“有小糖吗?”

“有啊!刚进的货,高粱饴,新口味。”小武朗声地应道,随即弯腰从一只铁盒里抓出一把糖果来。

“家里来亲戚了。”两分钱一块的高粱饴,表姐买了十块,小武又伸手抓了两块递过来,说道:“小糖不赚你钱。”

也就是那一次,我知道了这条小船在湖区叫“货郎船”。

那一天,高粱饴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软糖,黑乎乎的,软绵绵的,与之前所吃的硬块糖果相比,绵糯香甜爽。回家后,我将阿强、小军等几名小伙伴召集在一起,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高粱饴,让他们每人咬一点尝尝,回应的是“啧啧”的赞不绝口之声,让我足足炫耀了个把星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行当可以养一代又一代人。

我对“货郎船”的真正了解,是在小武成为我的二表姐夫之后。小武忠厚老实,把“货郎船”的小生意打理得红红火火,在渔民中有“好人缘”,基于此,大表姐将二妹介绍给他。

攀上亲戚关系后,双方便有了家庭来往走动。一次,我模仿着电影里的镜头,对着小武喊了声“货郎”,同时哈哈大笑,恰巧被父亲听到,随即挨了两记耳光。再要打时,小武拦住父亲说:“没关系,这叫法也不丢人的。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以后不要乱叫,只准叫姐夫。”

我摸着火辣辣的脸颊,眼含泪花连连点头。小武搂着我,连声说:“不碍事、不碍事。”生怕脾气火爆的父亲再揍我。在与小武的接触中,我对“货郎船”逐渐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小武家祖籍是河南人,民国初期,他祖父带着一家人随着逃难大军来到洪泽湖,举家落脚在洪泽湖畔。因为不是渔民出身,无法靠打鱼为生。但他祖父头脑灵活,抓住渔民集聚的商机,做起了方便渔民日常生活的小生意。起初是针头线脑、盐巴、煤油、火柴之类的小商品,后来扩大到代卖蔬菜、肉品等,还根据渔民所需代为采购商品,由于服务周到、薄利多销,渔民的日常生活消费品都从他的“货郎船”采购,没发大财,但收入足以维持一家人的基本生活。

小武的祖父去世后,“货郎船”作为祖业传承到他父亲手上,他父亲延续着货郎的行当,穿梭在湖区,靠“货郎船”的收入养活一家人,供他与弟妹三个子女上学读书。当时,他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通过读书改变子女的命运,能走出湖区到岸上去工作、生活。

“货郎船”的生意,远不是划条小船在湖区穿行那般轻松、惬意,那背后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和苦楚。

“货郎船”白天进湖区卖货,晚上要去批发部补货,凌晨要去菜市场选购新鲜的蔬菜,几乎是陀螺般连轴转,很难有充足的休息时间。“货郎船”看似不经意地在湖区游荡,却是渔家人的期盼,一袋盐、一块姜……“货郎船”的小天地充满人间烟火色、飘逸生活烟火味,招呼一声就来了。偶尔,因生个感冒之类的特殊情况“货郎船”没有出现,很多渔民会感到不适应,感到离开“货郎船”的生活很不方便,比如渔家来客人了,需要一瓶酒,只要“货郎船”经过,一声招呼立马就递过来了。“货郎船”船行湖区,渔民缺个啥的用品,预约一下,下次便会带到。也有大宗订单,比如渔家人办红白喜事采购烟酒、蔬菜等物品且量大,客户下单必须保证及时供货。遇到恶劣天气,送货既是一种意志的考验,也有危险相随而伴。

小武讲过这样一个细节,一年冬天,湖区一户人家儿子结婚,向他父亲预约采购烟酒、肉类、蔬菜等物品,且提出当日供货的附加条件。哪知夜里突降大雪,待到天亮时,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积雪已没过膝盖,船已无法出行,只能走岸路送货。货品被装进三条麻袋里,捆放在一块大木板上,前侧两端各系一根绳子,小武与父亲一人拉着一根绳,在雪地里拖拽前行,吭哧吭哧的,父子俩口中喷出的雾气,瞬间凝结成冰霜,眉头、胡须染成白色冰碴,脸颊针刺般的疼痛。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前行。突然,老人家脚下一个趔趄,“咚”的一声,人已没落到积雪里。小武吓坏了,探下身去拼命地用双手扒雪,尚未扒几下,老人已奋力地从雪里钻出头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小武的拉拽下,老人家从雪地里爬了出来,浑身透湿,原来大雪封道,他一脚踏空掉进路旁的边沟里,如不是小武同行,很可能酿成悲剧。

有时候突遇暴风雨,为减轻船体的负担,还得忍痛含泪将货物抛入湖中,遇上一次,那得用个把月的收入才能将亏空弥补上。总之,行船湖上讨生活,不是个轻松的职业。

“货郎船”在湖区叫卖,不用吆喝,那挂在船头的铜器、铁器用具发出的碰撞声,就在向渔民传递信息——卖货的来了。如果颠簸幅度不够发不出自然的碰撞声,就拉拽系扎在铜铃上的绳子敲打,保持声音不断。需要的人家,自然而然地就闻声出来招呼。经年累月,这已成了买卖双方的一种默契,如封存的老酒,醇厚绵香,积淀为众多渔家文化中的一朵奇葩。

小武初中毕业后,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恰逢父亲生病住院,便暂时代为经营“货郎船”,除了生意照常做,还收获了一桩好姻缘。他父亲病愈后又收回“货郎船”的经营权,但经常有人向他提起,你这么大年纪了,该把生意交给儿子打理了。或许是别人说多了的缘故,又或许是岁月不饶人的原因,不久,他父亲召开家庭会议,宣布自己年岁大了,正式将“货郎船”的生意交给小武经营,还请来一些在湖区有头有脸的人来作个见证,仪式挺隆重的。

小武读过书,在湖区算得上是知识分子,头脑自然比父辈活络多了,不断拓展经营范围,比如,流动公用电话、代充移动、联通、电信话费等等业务,与时俱进,把个“货郎船”盘成了小商场。

有生意难免就会有竞争。有人见小武“货郎船”生意红火,也效仿搞起“货郎船”经营,但不久便停业了事,究其原因,小武的商品一直保持物美价廉,与岸上市场销售的价格持平。渔家人落得个方便,他的生意不火都难。

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小武成老武了,虽然头发花白,但面色红润,步履轻盈,举手投足间有种自然的富态。不论别人叫他小武或是老武的称谓,我与他见面,总是亲热地喊声“姐夫”,然后两人便天南海北地唠嗑起来,有时还会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惹得表姐出来说话:“看看你们两人,像不像小孩子在吵架?”

去年秋天见到老武,一碰面他就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家孙子的学习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按这个势头下去,下一步读个名校初中是没有问题的。我夸赞他孙子聪明好学,好好培养,将来一定前途无量,他听了很开心。

年,政府实施洪泽湖十年禁捕退捕行动,渔民上岸,从此将不再从事捕捞作业。老武家祖辈在洪泽湖上从事“货郎船”行业,也有条住家船,虽然没有从事渔业捕捞,但也享受渔民退捕上岸的各项优惠待遇。

“政府给我们提供安置房,还解决社保问题,未想到老来还拿起了退休养老金。”老武的话语里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幸福感满满的。

老武身板很硬朗,与我聊天时,他还谋划起上岸后的未来。他说,这么多年经营“货郎船”下来,早已与湖区的渔民结下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深厚情谊,虽然上岸后暂时租住地不在一起,但时常还会有人打来电话采购物品,使他的生意一直维持在正常经营状态。他还告诉我,等安置房搬迁后,将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买间门面房开超市,继续为老主顾们提供方便,他们习惯了他的服务,他不舍他们之间的那份缘。

随着渔民上岸,洪泽湖上的“货郎船”消逝了,但风景依旧。-08-0:00:00:0■首发作家季大相洪泽湖上“货郎船”/enpprope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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