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水灵灵的乡愁口述系列之三
芦苇蒲草包裹如歌的岁月
难忘大堤下卷鱼踩鱼的童年
云路采集手记
从洪泽湖边走来的张传柏,几乎与我同龄。他供职于泗阳县融媒体中心,与我工作上也多有交集。就像他从来不知道我的老家在哪儿一样,我也不知他的老家是哪儿。直到有一天,我在高湖渔村采访,无意间听说,他的老家就在邻近的张胡村。湖畔打鱼人的生活,一下子让我们多了攀谈的话题。
千百年来,洪泽湖养育了沿湖无数的儿女。时光里,打鱼人是一个流动的名词。悠悠岁月,总有变与不变,打鱼人也历经数次“上岸”,他们的后代有了新的生活。而曾经的记忆,却是在水一方。
张传柏老家所在的张胡村,家家都有地,并非标准的渔民,更多的是耕种持家的农民。由于靠近洪泽湖,他们对水上的营生也很熟悉。大人们去田间劳作,也会下湖捕鱼,孩子们也精通“渔事”,渔家孩子会的捕鱼把式,张传柏和他的小伙伴们都会,传柏的童年和“鱼”有着不解之缘。
“卷鱼”不仅要会“卷”,更要熟悉和掌握地形。那时候,只要有水的地方,几乎都有鱼。鱼多不值钱,鱼吃不完就腌制储藏,一年四季都有鱼吃。螃蟹、泥鳅、鳝鱼也多,在水产品中身价也不高,相当于现在的白菜价。“戽鱼”(戽,音读虎),取桶或者笆斗,把河沟水舀干了,再逮鱼。不管生活有多苦,孩子们总是能够找到属于他们的快乐。
洪泽湖是宿、淮人民的母亲河。从张传柏的讲述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他对故乡的深厚的感情,他见证了一湖碧水,也曾遭遇恶化的生态。他去湖边采访了很多人,也做过专题片,对大湖的回望是他永不会变的情怀。
本项目采集,我们不仅聚焦渔家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状态,而且还将视野扩展到沿湖而居的人们。湖泊、湿地,汊港、浅滩,都是我们美好的家园。水灵灵的乡愁里润泽着太多的生生不息。
想借一阵湿漉漉的风再次吹打着湖边圩埂和水草,传柏的讲述里裹挟着依水而居的过往,那是一首在记忆里永远也唱不完的歌。祝福传柏、祝福曾经以湖为生的人们。
口述人:张传柏
猪牛羊赶上洪泽湖大堤
我们到芦苇荡里卷鱼踩鱼
我叫张传柏,老家在原高渡镇张胡村,离洪泽湖大约有一公里。小时候,我经常到洪泽湖大堤上放猪放牛放羊。
洪泽湖大堤在我的印象中好大而且好长,上面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草啊树木,起固堤作用,因为树扎下根固堤,防止风浪把大湖冲垮掉。然后这个洪泽湖大堤,离湖中心有三里路,在他们之间有好多好多圩埂。洪水季节的时候啊,这些圩埂就会被水漫过去,水小的时候这些圩埂又露出水面,然后在这片水域里长满了好多芦苇和蒲草。我们把猪啊牛啊羊啊赶到大堤上,把牛就赶到芦苇荡里面,牛就在里面吃草喝水,吃饱了喝好了之后,它就自己上岸。
我们闲着没有事,就干什么呢,我们就到河里洗澡,逮鱼摸虾。那时候的鱼真好多,可以说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我们都怎么逮鱼呢,找个小沟,两头打个坝,或者把一条小河两头打个坝子,我们用这个脸盆,把里面的水舀尽,舀干了之后我们就下去摸鱼。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鱼,有草鱼啊,鲤鱼啊,还有鲢鱼,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
儿时在湖边逮鱼。(资料图片)
小时候跟着家里的堂兄,到洪泽湖里去罩虾。所谓罩虾就是什么呢?就是在洪泽湖的边口啊,用一根竹竿插在水里,用个手电筒或者马灯,用竹竿挑着。因为晚上有光的时候,虾子就会聚拢到一起来,聚拢到灯光下,我们就用舀子,或者是水舀子,或者是渔网,往水里一舀,虾子就舀上来了。
还有一种逮鱼方式,就是什么呢,我们在水里,有几个人,把水草,当时水里边有好多的草,我们把水草卷成像长龙一样的好长好长的,然后围成一个圆形,水草的两头啊,有两个人或者两到三个人分别把水草往一起拉,然后在四周啊,有好几个人在推。两头拉,四周再有人推,朝水浅的地方推,推到一起的时候水草包围圈就越来越小,鱼就在里面被我们卷到了。这种用我们老家话就叫卷鱼。水草把这个鱼卷到一起,我们再把鱼用舀子舀出来。
在笆斗上系两根绳子,双人提拉,把鱼塘里的水舀干抓鱼,这就叫戽(音读虎)鱼。
还有一种逮鱼是怎么逮的呢?我记得有一种叫踩鱼,什么叫踩鱼呢,当洪泽湖水位小的时候,水开始往下退的时候,原本浅水区的地方有好多芦苇嘛,水退下去之后底下有好多水草,我们用脚去踩水草,一踩啊好多鱼就在水草里面,它没有随着水退,没来得及退,它就留在水草里面。我记得我们逮鱼就是这样几种形式。
芦苇编成席子,铺上床糊上墙
砍回来的蒲草,要晾晒要划开
张传柏(右)在秧田里采访。
还有一种是洪泽湖里的芦苇和蒲啊,这个芦苇和蒲有很多作用。这个芦苇可以用来干什么呢,一个是可以用来编席子。过去比较穷吗,买不起竹席子,就用芦苇来编席子。另外可以做房门帐。我记得印象特别深是什么呢,把这个芦苇,过去家里比较穷,那时候家家户户几乎都是土坯房子,土坯房子没有隔断,都怎么弄啊,就用芦苇做隔断。把芦苇扎成一把一把的,立起来,两面用木条固定,像屏风一样,我们都叫“房门帐”。然后还可以用来干什么,就是盖房子的时候,没有木板铺在上面,铺在屋脊上面,把芦苇扎成一子一子的,像大概手那么粗的样子,然后在上面覆盖一层草木灰,缮一层麦草或芦苇秸秆。
还有一个就是蒲,蒲它可以打这个蒲包。过去人家卖好多的东西,卖水果啊或者卖其他的东西,要用这个蒲包。我们那个时候当地穷,因为这蒲有人要,我们家父亲就是经常带我们家姑姑姐姐去洪泽湖里砍蒲。因为我们小下不去,水都很深,水都到胸口这样深,都是大人下去把砍过的蒲拖到洪泽湖大堤上晒。晒差不多要半干的时候啊,它要划蒲。什么叫划蒲呢,蒲本身的根都是抱成一团的,上面才是分叉,必须把根部用竹签划开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家父亲带我去划蒲,划啊划,一直划到快要到中午的时候,那时候肚子又饿,还又被太阳晒,不想干。父亲就说,没有事你给我划,旁边有种西瓜的,我去买点西瓜给你吃吃,父亲鼓励我。一听说有瓜吃,那时候哪有瓜吃,有也舍不得买,一听说买瓜吃又信心大增继续干。蒲划了之后就去卖,作为家庭零用,作为学费。那时候除了这方面经济收入,别的也没有。可以说,洪泽湖真的在我的童年里留下很多很多的记忆。
湖心深处,有和平沟水上教学点
每个早晨,堂兄摇着小船去教书
我们那块人呢,虽然离洪泽湖近,也有很多人到洪泽湖逮鱼,但我们还不能叫真正的渔民,我们因为有土地嘛还叫农民。真正渔民是在什么地方呢?是在洪泽湖的中心,那个地方我小时候也去过,那块叫和平沟。
当时的和平沟大概有几十户专业渔民,他们都是常年生活在水上的。我记得,和平沟离我们大堤上面都有好几里路,想上一次岸都很不容易,每一次要上岸都是有小机船啊。从和平沟那个点,就是他们渔民生活的居住点,走好几里水路,然后到洪泽湖大堤上,到大堤上之后呢,再买菜再这样那样,很不方便。
姜云路(右一)在船旁进行访谈。
我记得有一次吧,那时候我大概十几岁,洪泽湖水上没有学校,正好我们家我有个堂兄他是教师,原来在我们本村村小里面教书,后来被下派到洪泽湖一个水上学校,教学点。时间好像是八十年代底,这学校就建在那个和平沟啊,教室就是一个。我没有事的时候,就去我堂兄那看看。我还不会撑船,请人家撑小船,到和平沟教学点上面。我看所谓的教室就是一个不大的小船,在船上的。然后上面挂一个黑板,下面就是摆几个凳子,等于就是课桌一样。
船是固定的,能容七八个小孩子,这都是渔民家的小孩。为了方便渔民的小孩上学,设立了这样一个教学点。我们家这个堂兄每个早晨去的时候,他都是骑自行车,那时候还没有电瓶车,骑着自行车到洪泽湖大堤上,然后把自行车锁好放在那里,然后摇着小船到和平沟教学点。
堂兄叫张霞,霞就是霞光的霞,像女的名字。这时候,各家各户渔民家的小孩,也就搭着小船往教学点这条船上来了,来了之后就把小船朝稍微大一点的教学点这条船上一拴,扣好,然后就开始上课。每次放学,我们家堂兄再摇着船回到大堤上,然后再骑着车回去。
到我堂兄教学点去玩,他正给渔民家小孩上课,里面挂一个黑板,船舱里、地板上面坐七八个小孩子。堂兄正好在教小孩数学,看到我们来了,有点吃惊。
放学之后,堂兄留我们吃饭。他平常都怎么吃的呢?他那个船上有小炉子,就是一个小缸砸一个洞,弄一个底子,小锅放在上面。洪泽湖里不缺草,草在里面烧烧。自己平时就从岸上家里带点粮食,小麦面、大黍面,中午凑和一顿。有时候就不弄,渔民就喊他吃,这家喊喊,那家喊喊,七八个小孩,等于七八户渔民。
我说大哥怎么弄,我们中午怎么吃啊。堂兄说上渔民家吃吧,赶条件比较好一点的,环境比较好一点的。所谓环境好一点的就是船大一点,坐的人多一点。那天我们来到一户段姓渔家,他家船比较大一点,人也很热情。烧了很多的鱼,各种各样的鱼,还有虾子。船舱上面有个小板凳,把菜端在上面。人上去,没办法坐板凳,上去就盘腿打坐。
年底,我正好碰到我堂兄的一个学生,姓朱,来签那个退捕拆迁协议的。我就问他,水上教学点拆迁之后你还有没有念过书呢,在哪里念过呢。他说:自从教学点撤并之后就再也没有念过,几乎是不识字。拆迁协议上,他能签名,我就想的,如果他不是因为有水上教学点的话,他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签不上来。
大概两到三年,那个教学点就被撤了。虽然说方便了渔民的孩子读书,但还是有安全问题,因为遇到大风大浪时候,教师下去到洪泽湖这个教学点也不安全。
祭湖神,保佑平安祈求丰产
通公路,鱼贩直接湖边拉鱼
早晨5点多,鱼市就开始交易。
渔民有开捕仪式,这个,以前我印象中或者我听大人讲,具体开捕期是在什么时候不记得了,四五月份那禁捕哦。开捕应该在七月十号左右,开捕那天,桅杆上全都要换上新的国旗。每年开捕期,他们还有祭湖神的仪式,一个是祈祷安全,第二个是希望能有好收成。开捕仪式之后,就是起网仪式。
虽然只是下午四点多,高湖村71岁的周文兰已经在房屋外的简易棚子里盘腿吃起了晚饭。面对镜头,她说:我们高渡原来属于洪泽的,后来划归泗阳了。摄影:解楼霞
渔民家小孩没有一个和我们来一起玩水的。渔民和非渔民有很大的区别,一个是肤色比较黑,还有一个是走路。我们走路就正常走呗,他们是外八不是外八,内八不是内八。他为什么这样走,因为他长期在船上面,那个船不是高高大大的船,很低矮站不起来,吃饭都是两腿盘起来。他们所谓做饭,也不像岸上有锅啊土灶,就是用什么,就是用过去一个缸,底下砸个洞,上面弄一个叫什么锅底啊,贴锅底,一扶,底下烧草,上面弄一个小锅放上面,基本上湖里逮什么他们吃什么。
水泥住家船上的缆绳。
住家船旁养的鸡。
退圩还湖,和平沟那块,总共是七十五户,属高渡,现在已经全部上岸了。我们因为离洪泽湖近嘛,所以和渔民接触也比较多一些,然后我小时候就是说什么呢,觉得渔民很辛苦。家里面经常有这样一句说法,怎么说呢,宁愿家里小孩嫁不出去,也都不愿意说给湖里小猫子。渔民我们都说小猫子,说太苦了,一天到晚在水上漂,还又不安全。
成子湖公路开通好几年了,间接的让渔民受惠。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渔民捕捞的鱼,需要各个地方的鱼贩子把它贩走,所以成子湖公路开通方便了鱼贩子去洪泽湖拉鱼。
为什么渔民不是自己去卖?因为逮的鱼太多量太大。鱼贩子去他们船上拿鱼,土话叫包他船头子的,就是渔民他逮到多少鱼,逮多逮少都给我,我再拿到集市上卖。这小贩子呢,以前成子湖公路没开通的时候,就是从高渡走。从我们老家到洪泽湖这块全是烂泥土路,所以夏天也很不容易,下雨时车辆都没法行驶,都用挑子挑。以前我家二大爷就是鱼贩子,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车辆,都是用扁担挑的。后来公路开通,装备也升级了,从肩挑到小车推,用自行车去贩鱼,发展到电动车,弄成私人卡车弄成带氧气的,这样鱼存活时间比较长一点,所以他们渔民的鱼就好销,销量也比较大。成子湖航道对渔民来说没有什么,应该是方便船民,渔民基本上在那不动的。
过去都是土墙瓦缮,土墙草缮
现在的张胡村,基本都是楼房
张传柏(左一)在渔船上采访。
我八七年就离开老家了,家乡变化很大。过去我们老家都是那种低矮土房子,叫土墙草缮,土墙瓦缮。我小时候的家,堂屋三间是土墙瓦缮,姑姑三间是土墙草缮。然后连一个墙子都没有,拉不起墙子,就用泥巴,泥巴建成的一个院子。建好院子,门也是木头钉成一个四方块,就做一个门,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比较贫穷,但也有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后来,随着条件逐渐逐渐好转,就开始有了砖墙。
我们家母亲就跟我们讲,你看有的人家都盖起了砖墙,我们家还是这个土墙。那时候砖大概多少钱一块呢?两毛钱一块,然后我们家母亲也讲,我们也要好好苦。我们家那块产山芋,今年多种一点山芋,山芋的话卖一毛钱一斤,这个砖两毛一块,这样子我们要多种多少亩山芋,然后把这个砖子买来家,也给它弄成砖墙,然后鼓励我们好好苦呗。
一直到八七年我开始离开家乡的时候,家里才翻建起所谓的砖墙,堂屋仍然是土墙和瓦,只是把锅屋土墙草缮翻成砖瓦结构。然后在三年前,因为我们都搬到城里了,父母也都随着我们到城里来了。老家的房子土墙瓦缮,锅屋是砖墙瓦缮,然后墙头,就是砖头砌的墙都逐渐逐渐要倒了。后来家里说把房子翻建一下,把堂屋和锅屋包括墙头全部都推到重来,然后打下地基,花了头二十万盖起了房子。所以说,通过我自己家看房子的变化,感觉到时代变化真的很快,也就是短短三四十年时间。我们老家原来叫张胡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楼房,条件都很好。
现在,我每次回去时候,我经常也会回老家嘛,到那边走一走看一看,老家变化真的很大。原来我们家在洪泽湖北岸大概有一公里这样子,洪泽湖的北岸全部是农田,我们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下湖做活,帮着家里人做活,那时候全部是一大片农田。后来随着时代发展变迁,村居合并包括村庄,有些村庄就被拆迁走了,就是现在再看看,那大一片都搞了养殖,稻虾养殖,栽藕,藕和虾套养。去年退圩还湖的时候,我们泗阳最后一个渔民居住点也搬迁了,现在这些渔民已经都上岸了,那些船也都被*府回收。到岸上的话,有的就是进厂上班,有的是继续在岸上从事养殖。
霞光初照成子湖。摄影:王劲云
上了岸的簖。丙烯写生作者:姜云路
成子湖畔打鱼人
口述历史与影像纪录采集团队
项目总采集:姜云路
项目总策划:韦晓东
摄影摄像团队:
朱兆平解楼霞杨国萍
李亚芳王宇陈蔡明
南方有通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