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乡情--说点方言的事
云淡风轻/文
百度词条上这么写着:“方言”在不同的人群中指代不同,中国人口中所称的“方言”是一个*治学概念,实为“地方语言”又称“白话”“土话”或“土音”,指的是区别于标准语的某一区域的语言,这种叫法不考虑语言间的亲属关系。
这段解释咬文跩字,佶屈聱牙。其实非常简单:方言是语言的地方变体,是一种语言中跟标准语有区别的、只通行于一个区域的话。而且这也不是中国的专利,全世界任何一个有人类的角落,不管他们的标准话是什么,都有自己的方言。大学时学《新概念英语》,有一篇课文叫:《DoesEnglishspeakEnglish?》”讲的就是英国人听不懂本国土语的小故事。
如果论其存在的先后,则必定是方言在先。我认为,选择一种语言作为标准语不过是为了国家治理的需要,其管理层面的需求要多过基层民众的需要。语言作为最重要的沟通模式,任凭各地人操着不同的方言便无法沟通无法管理,比如皇帝开朝会,大员们各自操各自的福建广东四川云南河南山东苏州方言跟皇帝汇报工作,那皇帝的脑袋则免不了要大到爆炸。所以必须要规定一种通用的语言以便顺畅交流和传达指令,这应该是标准语产生的最初原因。
在我们国家,把国家标准语定为普通话,以河北滦平方言为基础蓝本,那是年的事情,普通话的前身是明清官话,再前身叫做“雅言”。还有一个词,出现在两千多年前,叫做“绝代语”。
其实,“方言”这个词最早便出自西汉学者杨雄写的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做《輏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意思是由乘着輏车的官派使者调查方言,然后再用绝代语加以注解。“别国方言”指的是不同地区使用的语言,“绝代语”便是标准语的意思,至于西汉杨雄时代的标准语是什么语言,现在不大好说,我猜与皇帝的所在地有关系,那时的国都还在长安,估计跟现在的西安本地话差不多。輏车是使者专乘的一种交通工具,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如果用西汉年间的交通状况跟现代相比较,应该相当于现在的高铁或者飞机。
《輏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这本书就是用当时的标准话(绝代语)解释各地的方言,大致是先举出一个绝代语(标准语)词条,然后列出各国(各地)的同等意义的方言。
这本书我没有读过,不过应该很有意思。翻译成现在的语言,就是用普通话去解释各地方言中同等意思的词汇,照我看来,基本上应该是酱紫的:
坏了=上海话:瓦特了;广东话:跌烂咗;我的家乡盱眙话:海的了;.....
吃饭=上海话:切烦;广东话:食嘢;盱眙土话:切、尅;......
小孩=上海话:小囡;广东话:细佬仔;盱眙话:暇子;......
不知道=上海话:佛晓得;广东话:母鸡;盱眙话:不晓到;......
.........
(编辑插话:用汉字来给方言注音,那是不可能的。例如,文中的上海话广东话注音基本都是错的,但没有办法。如果真按照上面的注音来读,会被本地人笑掉大牙的。我国有一种专门为方言注音的音标,类似英语国际音标,但懂的人很少,所以即使你懂了,仍不通用,因为绝大部分人不懂。正宗的上海话里还有尖音与团音之分,现在大部分上海人都不会说,所以现在的上海话没有从前的好听。目前只有上海的沪剧界各滑稽界保留了尖音。特别是上海话里有大量的入声字,普通话里没有。比如,单数词就有一,六,七,八,十,百,都是入声字,怎么注呀?)
不过,还有一种更大的可能,因为不懂那时的标准话“绝代语”,这书现在读起来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所以,在语言的历史长河中,标准话其实是后天的,是相对的,方言却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有点绝对性。
而且方言在人们相互交流之间传递的情感粘合力,要远远大于标准话。所以一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不改鬓毛衰”能够唤起无数人的情感共鸣;所以“他乡遇故知”被人们看成是人生的一大幸事,这里的“故知”很大程度上是说着同样方言的同乡人。
从文化传承的层面来说,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方言便是地方文化的最佳载体。晋葛洪《抱朴子.钧士》云:“古书之多隐,未必昔人故欲难晓,或世异语变,或方言不同”。唐皇甫冉《同诸公有怀绝句》曰:移家南渡久,童稚解方言;明唐寅《阊门即事》诗: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宋辛弃疾《清平乐。村居》: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这都是一幅幅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图。如全体都说标准话则必然少了这许多美妙的好句留存。
我们现在读到的一些古人诗词,某些句子感到似乎不够押韵时,应该理解为诗人是用方言写的,用当时诗人们的方言读起来一定是抑扬顿挫韵味十足。
江苏是一个物产大省人口大省,也是一个语言大省。只不过大家公认苏南话柔婉好听,苏北话生硬难听,江苏人对苏北话有个专门的术语:叫做“侉”。又说是:宁听苏南人吵架,不听苏北人说话。实际上这话有些片面,语言的功能是交流,苏南话虽然宛转悠扬声如莺啼,却不那么好懂,苏北话总体来说在语义的辨识度上要高于苏南话。就算是听别人吵架,那也得能听懂才有趣不是?
比如我的家乡盱眙,其语言就不那么悦耳,但是很有特点,也很容易听懂。
盱眙位于淮安西南,淮河下游,洪泽湖南岸,在江淮平原的中东部。盱眙话属北方语系中江淮官话中的一种。
盱眙话的发声,除了前鼻音和后鼻音分不清;平翘舌分不清,也就是说,大都用ZCS代替ZHCHSH以外,其声母和韵母发音跟普通话差别不大,差别在音调上,苏北话有很多差异都在声调上,好像不止四个声调,一个个声母韵母完全相同的字,换一个声调,就曲里拐弯地组成了一种特别的发声,这个特别的声调不大好解释,可能用“侉”来形容是确切的。
但盱眙本地话有些词汇非常具有想象力,比标准语本身还要形象,比如:盱眙话称“说谎”是“侃空”;智商不高有点笨叫做“缺窍”;厨房叫做“锅屋”;小孩子淘气时大人叫他们:“讨债*”;夏天穿的背心叫做“汗塔子”。当然是用那种特别的声调说出来才有味道。
我的父亲是南京人,我的母亲是苏南无锡人,上世纪五十年代他们来盱眙做教师,我父亲说一口南京话,我母亲说带苏南味道的普通话,我们三个孩子却都会说盱眙话,而且坚定不移地在家里也说盱眙话,后来父亲的南京话,母亲的普通话中全部带上了盱眙口音,我觉得主要是我们三个小崽子潜移默化的影响所致。
其实,我们是由祖父母带大的,上小学之前都在南京跟着爷爷奶奶,那会儿我们说的是南京话,南京话算是江淮官话的标准话,也比较生硬,并不是十分好听,但是到底是“京味”,就江苏省来说,说南京话的人比说苏北话的人往往会有种地位优越感。
方言跟地位多少有些挂钩,在这重重叠叠充满了从上到下的鄙视链的人类社会中,我认为是无可厚非的。讲绝代语说标准话的区域一般是天子脚下皇城根旁,优越感是天然的;大城市比如上海,十里洋场国际都会,很有理由为自己骄傲和自豪,假如这份骄傲和自豪在外地没有辨识度,便把大上海的本地语言当做一个自豪的工具,我认为这也很可以理解。
我小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盱眙话,那时,我十分向往不用说盱眙话的外面的世界。听收音机,就羡慕说普通话的人和说普通话的地方;就想:长大后要是去一个成天能说普通话的地方就好了。那样一定非常好,什么都会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那时候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觉得总该跟盱眙这里不一样吧。
小时候总想离开家,觉得外面什么都好,读书时学校有外地的老师,不管是说苏州普通话还是上海普通话,也总是能引起我无限的向往。
我17岁考上大学离开盱眙,以后的人生中,不管是学习生活还是工作,普通话成了唯一的语言。可是,不管是在哪里,不管离开家乡多久,一旦踏上回盱眙的班车,语言便自动由普通话转换成了盱眙话,连同脑海中的思维语言也都同步切换成了盱眙话。
在家乡成了故乡的时候,家乡方言传递的是一种乡情,一种故乡的亲情。你在遥远的地方,等车时,等飞机时,突然边上有人说起了你熟悉的语言,这个语言从你的脑海深处冒出来,伴随着的是家乡的老屋,家乡的亲人,家乡的空气,家乡的一切。你似乎看到了默默流淌的淮河,淮河边上那座青葱的南山,你能看到你家那座小楼,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看到父亲带着老花眼镜伏在桌上写毛笔字,看到幼年的你在院子里嬉戏的样子。
这种时候,乡音,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语言,它无所谓好听不好听,它是生命深处的情怀,是比血还浓的亲情。
作者简介:云淡风轻:六零后理工女,现居深圳。退休后闲适散淡,喜爱美食美景读书兼瑜伽。作者往期文章阅读:乡土乡情----说点好吃的紫藤、垂柳、淮河,我的家乡盱眙。真爱无价点击留言
子规啼春